The Day 1
Ch.1
一切⋯⋯都結束了。
朴宰燦醒來的第一個念頭，是這句話。
《語意錯誤》殺青的隔天，一覺醒來已經接近中午時分。雖然是醒了，但彷彿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呼喊著需要更多休息，他有點無力地躺在床上眨眨眼睛，一時半刻還不想起身。
伸完懶腰之後抱著柔軟的棉被，忽然聞到自己手腕上傳來的是淡淡的沐浴乳香味，而不是杜桑香水的味道。
是啊，今天並不需要出門去拍片現場，沒有擦上杜桑的必要。Diptyque的杜桑，是朴栖含送給他的生日禮物，從收到的那一天起，他每天早上都會慎重的擦上香水出門拍戲。
朴宰燦從來也不是那種重視計畫和儀式感的人，他喜歡隨性而自由的過日子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，不想做就不做。如果要他像秋尚宇那樣，幾點起床，幾點上學，走固定的路線，喝固定的咖啡，坐固定的位置，連聽課都要擁有一樣的光線和角度，光是想像就覺得好累。
但是杜桑變成了他的儀式。
會變成這樣，似乎是因為，第一次擦上杜桑去拍戲的那天，他們在待機室裡等待劇組把場景布置完畢，一邊對台詞一邊閒聊的時候，朴栖含忽然拉過他的手腕靠近鼻尖嗅了嗅：「你擦了杜桑？」
「嗯，對啊⋯」無預警被抓住了手，朴宰燦一時有點慌亂，但很快地掩飾過去。「是哥送的禮物嘛，馬上就拿來用了。」
朴栖含立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，「跟我想的一樣，這味道很適合你。」接著補充，「有一種寶寶的香味。」
朴栖含經常叫他eigi，像是在叫一個寶寶，小孩。說自己親弟弟泰俊和宰燦正好同齡，這樣的年紀正是應該經常被哥哥請吃飯且疼愛的年紀。所以才買了寶寶香味的香水給他？
於是，這個香味變成了他的儀式，然後也變成了他的困局。
朴栖含的身上常會有種沉靜的木質調香味，是跟送給他的香水一樣的品牌，Diptyque的譚道。收到生日禮物那天，朴宰燦上網查詢了杜桑的資訊，有不只一條報導寫著：情侶香水推薦，譚道與杜桑。
沉靜的譚道與清新的杜桑是天作之合，當兩者味道融合在一起時，會形成一種獨特的香味，彷彿在訴說一個兩人共同保守的秘密。
⋯⋯共同保守的秘密嗎？但這秘密如果只屬於一個人呢？一再疊加的香氣記憶滲進骨髓裡，朴宰燦有了他一個人的秘密。那個秘密的名字是：朴栖含。
然而，在小說裡，張宰英屬於秋尚宇，在現實中，朴栖含不屬於朴宰燦。一切⋯⋯都在昨天結束了。
他簡直有點嫉妒秋尚宇。那個他用盡氣力與之共存的角色，下戲之後，就兀自幸福快樂去了，他感覺自己是個被拋下的人，被秋尚宇，被張宰英，也被朴栖含，徹底拋下。燈都熄了，只有他還站在舞台上。
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。公司負責側拍的同事發了一個影片過來，打開一看，原來是前一天殺青日，朴栖含錄給他的留言。
是尚未後製的毛片。通常過陣子剪輯完成就會放到網路上，做為粉絲福利。「感覺你會想早點看到。」工作人員的訊息這樣寫著。
朴宰燦苦笑。工作人員應該不知道他的心情吧。朴栖含是他此刻最想見也最不想見的人。
手指還是誠實的點開了影片。朴栖含穿著白色上衣，坐在待機室裡，對著鏡頭滔滔說著給自己的留言。
⋯⋯宰燦啊，不要忘了哥，我偶爾會去找你玩的。愛你唷弟弟。現在不是栖含叔叔，是栖含哥。然後熟練地用雙手圈成一顆愛心放在臉上，露出一隻笑意滿盈的眼睛。最後笑著握拳頭，說了句Fighting。像個好哥哥那樣。
不管是叔叔也好，哥哥也好，不都是界線的一種嗎？
他想起劇本集裡朴栖含像交換日記一樣寫下的那則留言：不要變得太成熟，就這樣一直可愛下去吧！拍攝期間辛苦了，同時也很謝謝你，宰燦啊，愛你唷！
⋯⋯原來愛你是可以這樣輕易說出口的嗎？
朴宰燦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太過可笑，做偶像這一行，天天販賣的不就是愛與夢想嗎？然而，對粉絲，對朋友，對隊友能說的那種愛你，不是他想獨佔的那種愛。
這只是入戲太深。他能做的是這樣說服自己，然後等待時間過去，等待心中的騷動平息。
前一天的記憶鮮明地倒帶重來。最後一場戲是他向導演爭取重拍的一幕：秋尚宇在廁所裡奮力洗掉張宰英的惡作劇塗鴉。由於前一回拍攝時間過於壓縮倉促，在他自己不是很滿意的狀態下就糊里糊塗過了這一條，事後總覺得耿耿於懷，所以就大膽向導演提議重拍，沒想到導演也爽快答應了。
為了連戲，工作人員拿著平板，展示著上次拍攝時臉上塗鴉的圖案，由朴栖含親自為他重新畫上。坐在待機室裡的化妝鏡前，朴栖含彎下腰來靠近他的臉，一隻手拿著簽字筆，一隻手伸過來捏住他的頸側，在手指觸碰到臉上肌膚時，他不自覺顫抖了一下。
「你會冷？」朴栖含意識到他的舉動，一愣，稍微鬆手，小聲的問。看來怕是自己指尖冰涼讓朴宰燦不舒服。
雖然不是這個原因，但不失為搪塞的藉口，他努力維持著平淡的語氣回答：「嗯⋯⋯有點，但沒關係，你繼續。」
「忍耐一下，我盡量畫快一點。」
頸側重新被捏住了，力道是該死的溫柔。臉靠得很近，他紅潤的嘴唇就在眼前，不想看都不行。
朴宰燦感覺喉頭一陣乾澀。想起一個半月以來他們在劇組裡拍過的那些親密的吻戲，次數究竟有多少？他自己也數不清了，而過完今天，那些都將成為歴史的一部分。只是歷史的一部分。
朴栖含快速畫完了顴骨側邊的圖案，接著要畫鼻子下方的塗鴉，為了方便，他的手改為捏住朴宰燦的下巴。
這下子距離更近了，而且不得不正臉正眼看他。
挺直的鼻樑，細長的眼中有著專注的光芒，瀏海微垂在臉上投下一點陰影，朴宰燦瞇起了眼想看得更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時，忽然感覺到臉上的筆稍微打滑了一下。
「啊⋯⋯」然後傳來朴栖含失笑的聲音。
「說實話你是故意的吧？」他鎮定地勾起唇角，決定像平常一樣開起了玩笑。
朴栖含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，旁邊工作人員全都笑了起來。
化妝師拿著沾溼的棉花棒用力擦去畫歪的筆跡時，皮膚上有著摩擦帶來的一點痛覺，他做出微微嗔怒的表情看著朴栖含，結果換來對方變本加厲的一句：「kiyo～」
一切如常。他是可愛的弟弟，朴栖含是寵弟的儍哥哥。這樣的人設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危害。
這樣就好了。
正式開拍的時候，當他把冰涼的水潑到臉上時，整個人從裡到外徹底的醒了。水珠從前額流下，流到眼瞼時微微刺痛了眼睛，秋尚宇用細長而白皙的手用力擦去了張宰英留在臉上的痕跡。
故事就到此為止。
導演喊了ok的同時，現場立刻響起了掌聲和歡呼聲，歷時一個半月的《語意錯誤》拍攝工作，到這裡告一段落。
導演立刻過來抱抱朴宰燦，朴栖含也靠了過來，三人相擁在一起。劇組人員開始吆喝大家聚集到圖書館閱覽室的大階梯處拍大合照，不知道是誰捧出了慶祝蛋糕，蛋糕上畫著尚宇和宰英相視對望的畫面，朴栖含接了過來拿在手上，挨著朴宰燦在正中央坐下。
靠近的時候，聞得到他身上的譚道香氣。
真的結束了。眼眶忽然無法抑制的一陣酸澀，他努力擠出笑容看向鏡頭，然後趁機揩去了眼角快要掉出來的一滴淚。感覺到朴栖含似乎轉頭看了他一眼，但他不敢看回去，不管是此刻的脆弱或真心，都不想被發現。
和劇組的人一一擁抱道別之後，朴宰燦換下戲服，回到待機室收拾個人物品。
再也不會回來這個地方了。在這個四下無人的時刻，剛才在眾人面前拼命忍住的涙，再度從眼中滑落，那種想要徹底痛哭一場的情緒再也無法抑制，眼淚一下子嘩地流了滿臉。
有人開了門進來，倉皇之間無法閃躲。
是朴栖含。
「⋯⋯宰燦？」
「不要看我⋯⋯」
看到朴栖含因他的眼淚而驚訝的臉，更多的委屈、痛苦、悲傷、眷戀一齊湧上，他無法克制地哭得更加厲害，不想被看見，但已經被看見了，只能把紫色帽T拉到頭上，然後徒勞地用帽沿掩住了臉。
感覺到腳步聲接近，然後是譚道的香氣倏地竄入鼻息，朴栖含緊緊抱住了他。
朴宰燦感覺自己就像被浪濤淹沒的海岸線。
「我捨不得⋯⋯導演、PD、劇組的大家，捨不得尚宇、宰英⋯⋯，還有捨不得⋯⋯」捨不得你。一邊哽咽落淚一邊說著不成形破碎的話語，感覺到對方收緊了手臂。
朴栖含久久沒有回話。朴宰燦從眼角的餘光看到朴栖含把臉埋進自己的肩膀上，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，只見到他耳朵發紅，然後隱約傳來哽咽的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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